路遙是個創(chuàng)造態(tài)度嚴謹而且具有使命感和責任感的優(yōu)秀作家,為了使作品里的人物更鮮活真實,更能打動讀者的心扉,他曾數(shù)度深入礦區(qū),多次和礦上的工人一起下到千米井下現(xiàn)場,深刻體驗煤礦生活,搜集和積累豐富的生活素材。有一次,路遙下井到工作面干活,當他拖著沉重的步子,走出井口,像一個老礦工一樣坐在金燦燦的陽光下曬太陽的時候,說了句富有哲學(xué)意蘊的話。他心情凝重說,“只有在井下生活過的人,才會懂得陽光的價值,才會珍惜陽光下的生活。”
路遙體驗生活,不像那些當記者的,帶個采訪本,他什么都不帶也不記,他逮住老工人或者跟礦上的干部,一塊兒聊情況說事的時候,從來不記錄,這樣做,有他自己的理由:“我要感受生活,給我說一件事情,它要能感動我,我就不用記,我會記到心里。”
在陳家山煤礦的那段日子里,路遙曾經(jīng)與黑乎乎、臟兮兮的礦工們同吃、同睡、同勞動,親身體驗到了礦工生活的酸甜苦辣和超負荷的勞動強度。有時他還會攔住幾個剛剛升井的礦工,為他們遞上煙、點上火,一起坐在陽光下閑聊。他要極其熟悉煤礦井下井上的情況,礦工的生活習(xí)慣。他一定要及其熟悉礦工的生活習(xí)性,以及他們常說的話,他筆下的安鎖子的原型就在鴨口煤礦。
在《平凡的世界》第三部中用了大量的筆墨描述了農(nóng)村娃孫少平到銅城礦區(qū)大牙灣煤礦參加工作后的人生歷程,觸及了形形色色的煤礦人。文中寫道,“少平每當抬頭望見巨塔般雄偉的選煤樓和小山一般的煤堆,或耳聽火車和煤溜子(刮板機)隆隆不息的喧吼聲,他便會忘記焦虛和痛苦,周身的血液由不得沸揚激蕩起來。有時候,在黑暗的井下,他和同伴們在死亡的威脅中完成了一天的任務(wù),然后拖著疲憊的雙腿搖搖晃晃走出巷道,升上陽光燦爛的地面,他竟忍不住雙眼淚水蒙蒙。”
在這種濃厚的煤礦生活感染下,路遙的創(chuàng)作更加貼近現(xiàn)實,被煤礦工人質(zhì)樸的精神、豪邁的氣概所感動,他們的生活情趣和音容笑貌便烙印在路遙《平凡的世界》里:在煤礦這個大世界里,什么人也有,什么事也出。在某些方面,它象軍隊一般嚴格,在另外一些方面,它又散亂得無邊無沿。有人勇敢地流血犧牲,有人卻在偷雞摸狗;有人栽花種草,有人卻看哪里干凈便故意把哪里弄臟;有人學(xué)英語,有人說臟話,即是同一個人,有時候會把事干得叫你肅然起敬,有時卻又叫你哭笑不得,甚至使你討厭和憎惡。這是一個奇特的生存部落。先進與落后,文明與野蠻,高尚與粗俗,新的與舊的,全都混雜并存,并織在一起。
那段時間,每逢暮色蒼茫中,礦工幾乎都會看到路遙從礦醫(yī)院走出來,拖著疲憊的身體略略有些歪斜,沿著沮水河邊的土路逆流而上,向一條山溝走去。走到一塊巨石前立刻掉頭按原路返回。他有時吸著煙,有時一路高歌而行,并且手舞足蹈沿著河邊那條小路徘徊著。誠然,路遙并不僅僅是把散步當成舒緩超負荷創(chuàng)作的放松方式,他是在認真排布梳理作品中故事和人物走向。
路遙在陳家山煤礦完成《平凡的世界》第一部的三分之二(二十多萬字)的初稿后,剩下的章節(jié)就跟著“上帝給他派來幫手”的弟弟王樂天在陜北輾轉(zhuǎn)著創(chuàng)作。白天,王樂天在縣、鄉(xiāng)、村采訪,路遙就在招待所安心創(chuàng)作。他們住在一起,路遙不用支付額外的房費,王樂天的單位可以報銷。晚上王樂天采訪回來,路遙便給他念《平凡的世界》。實際上,王樂天沒看過《平凡的世界》這部書,全是路遙逐字逐句給他念完的。因為在念的同時,路遙就可以斟字酌句加以調(diào)整修改。
在創(chuàng)作《平凡的世界》(第一部)期間,路遙曾先后輾轉(zhuǎn)于吳旗和延安楊家?guī)X、王家坪等地。創(chuàng)作完畢,出于對弟弟王天樂的感激,路遙在書的扉頁上寫道:謹以此書,獻給我的弟弟王天樂。弟弟王樂天堅決反對。路遙最后尊重弟弟王樂天的建議,妥協(xié)地說,那他再想一想。最后,他終于在小說的扉頁上改成:謹以此書,獻給我生活過的土地和歲月。
他抱著“初戀般的熱情,宗教般的意志”,全身心投入到《平凡的世界》的創(chuàng)作中去,在亙古的大地與蒼涼宇宙間,蕩氣回腸著一種平凡的聲音。路遙用生命完成的長篇小說《平凡的世界》給廣大讀者帶來巨大的精神財富,小說中將礦工的生活翔實細致地表現(xiàn)出來。
三年后,捷報從北京傳來,《平凡的世界》獲得第三屆矛盾文學(xué)獎,銅川百里礦區(qū)再一次掀起慶賀的熱潮。